“妈，我真的看不懂！”
小余把手机狠狠摁在桌上，屏幕还亮着，是学校刚发的华文阅读理解测验卷电子版。鲜红的“C6”像一道刺眼的疤，躺在总分栏里。客厅的冷气咝咝地吹，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烦躁的闷火。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，拆开好像都认识，合在一起就成了纠缠不清的藤蔓，勒得他脑仁疼。什么“作者的隐含意图”，什么“结合上下文分析人物心理”，题目要求写得明明白白，可文章本身在他眼里就是一团意义不明的雾。
母亲从厨房走出来，手里还拿着擦碗布，眉头蹙着，凑近看了眼屏幕，叹了口气。这叹气声比责备更让小余难受。“上次不是帮你找了补习中心？没效果吗？”
“那些老师就照着课本念，要不就是让我们不停做题，错了就改，改了再错。有什么用？”小余别过脸，盯着窗外新加坡午后常有的、说来就来的暴雨前的阴沉天空。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，一如他此刻的心情。华文，这门本该是“母语”的科目，成了他成绩单上最顽固的短板，也是他和父母之间一触即发的雷区。
父亲晚上回来，带回了一个新的提议。他拿着平板电脑，点开一个橙色图标的应用，界面简洁专业。“你陈阿姨的儿子，去年华文拿了A，就是上了这个Sino-bus新加坡华文定制课。说是一对一，老师会根据你的问题专门教。”父亲把平板推到他面前，“试试看？至少，不用你大热天跑来跑去。”
小余将信将疑。网课他上过，大多是录好的视频，枯燥得像嚼蜡。但“一对一”、“定制”这几个词，还是让他心里那潭死水微微动了一下。死马当活马医吧。他点了点头。
第一次课安排在周末下午。小余提前十分钟进入“教室”——其实就是他书桌前的电脑。调试好耳机和摄像头，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。屏幕亮起，出现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，齐耳短发，戴着细框眼镜，背景是一整面墙的书架，码放得整整齐齐。她笑容很温和，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那份从容。
“小余同学，你好，我姓林，是你 Sino-bus新加坡华文的专属老师。”她的声音清晰平稳，“我们先不急着上课。能和我聊聊吗？你觉得华文阅读，最难的地方在哪里？”
没有一上来就摊开试卷批评，也没有程式化的自我介绍。这个问题让小余愣了一下，他憋了憋，才说：“就……看不懂。好像字都认识，但不知道它在讲什么。题目问的，我总答不到点子上。”
林老师点点头，没有立刻给出“你要多读多背”之类的万能建议，而是说：“很正常。阅读不只是认字，更像是解码和搭建桥梁。我们慢慢来，先从你最近一次出错的题目开始，看看卡在哪里，好不好？”
她让小余分享屏幕，打开了那份得了C6的阅读测验卷。文章是一篇关于本地湿地的记叙文，夹杂着景物描写和个人感悟。小余当初读得云里雾里。林老师没有直接讲答案，而是带着他，一段一段地重读。
“你看这里，‘红树林的根系盘根错节，裸露在滩涂上，像老人手背上倔强的青筋。’”林老师用光标轻轻划出句子，“如果只看到‘根’和‘青筋’，可能只觉得是个比喻。但我们结合前面作者提到的‘岁月的痕迹’和后面‘坚守着陆地与海洋的边界’，再想想‘倔强’这个词，是不是能感觉到，作者不只是写树根的样子，更是在赋予它一种品格？就像面对风浪和侵蚀，依然坚守岗位的老兵？”
小余顺着老师的引导去想，那原本平面的文字，忽然有了一点立体的影像和温度。他好像第一次触碰到文字背后的东西。
“这就是阅读理解的一部分，”林老师说，“抓住关键词，联系上下文，体会作者注入的情感与态度。我们Sino-bus中二课程，很重要的一块就是训练这种能力，不只是读懂故事，还要学会分析为什么这样写，这样写有什么效果。”
接下来的几周，课程按部就班地展开。林老师果然像当初介绍的那样，针对小余的弱项定制方案。他们系统梳理中二需要掌握的各类文体：怎么写一封得体的电子邮件，如何在论坛帖子中清晰表达观点，记叙文的要素和线索如何安排，议论文的论点论据怎么构建，还有最让头疼的“材料作文”如何从给定资料中提炼信息、形成自己的论述。
每次课，林老师都会从新加坡本地的华文课本或精选阅读材料中挑选篇章，讲解关键词汇的准确用法，进行语言转换练习。她特别注重“深入分析”的部分。一篇看似简单的说明文，她能引导小余挖掘出文章的层次结构；一段人物对话，她能带着小余分析潜台词和人物关系。她还会讲解比喻、拟人、排比等修辞手法，不是死记定义，而是结合具体句子，让小余体会这些手法如何让文字更生动、更有力。
“修辞不是花瓶，”林老师常说，“它是作者思想的放大器，情感的调色板。看出它，才能更好地理解文章的精髓。这也是我们Sino-bus课程希望帮你们建立的敏感度。”
小余发现，自己上课的状态慢慢变了。从最初的被动听讲，到开始尝试在老师提问前思考，甚至会主动提出疑问：“老师，这里用‘彷徨’是不是比‘犹豫’更能体现主人公当时的心境？”“这篇议论文的第三个论据，感觉有点弱，如果换成……会不会更好？”
林老师总是鼓励他的提问，并细致地给予解答或引导他找到答案。她批改作业非常认真，不只是划对错，会在旁边写下详细的批注：为什么这个理解有偏差，哪个词用得不够准确，这段分析可以如何深化。作业本上红色的批注，渐渐从“此处理解错误”居多，变成了“这个角度很独特”、“分析有进步”。
变化悄然发生。学校下一次的阅读理解小测，小余拿到了b4。虽然还不是顶尖，但那个“b”字头，让他和父母都松了一口气。更让他自己惊讶的是，他不再那么惧怕阅读题了。拿到一篇文章，他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关键词，划分结构，揣摩作者可能的情感和意图。写作文时，他也会试着去思考，怎样组织材料更能支持观点，用什么修辞能让表达更出彩。
期中考试前的一次课上，林老师带着他进行总复习，梳理各种文体的要点和常见题型。课程结束时，林老师微笑着说：“小余，你现在的分析能力进步很大。记住，考试时保持冷静，运用我们平时练习的方法，一步步来。你可以的。”
小余看着屏幕上老师鼓励的眼神，用力点了点头。关掉视频窗口后，他没有立刻离开书桌。窗外夜色已深，社区的灯火温柔地亮着。他翻开自己的华文笔记本，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，有课堂重点，有自己的思考，还有林老师那些红色的批注。曾经让他望而生畏的方块字，此刻在台灯下，似乎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可靠的光泽。
他知道，距离游刃有余还有很长的路，考试也未必能一击即中。但那种面对华文篇章时无处下手、心浮气躁的感觉，确实淡去了很多。这根曾经几乎要绷断的弦，因为Sino-bus新加坡华文线上那一对一的、耐心而专业的调整，正慢慢地找回它应有的、清晰的音准。他合上笔记本，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华文考试，生出了一点像窗外灯火般，虽不炽烈却切实存在的信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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